青岛日报/观海新闻5月31日讯 2022年5月31日,是周汝昌先生逝世10周年。周先生是继胡适等诸先生之后新中国红学研究的第一人,他是考证派的主力和集大成者,被誉为当代“红学泰斗”。不过,你知道吗,周汝昌先生写起散文来,也是一顶一的高手,难逢敌手。值先生逝世十年祭,散文集《岁华晴影》面世。
岁华是流转不居的人生佳境。影子,则总在清晰与模糊之间,似有如无之际。周先生的这本小书如同让读者品一幅水墨丹青,悠然流连。散文集大致分为读书治学、自我观照、讲“红”说“梦”、追忆故交、前尘往事、文化反思等方面内容,辑选了作者随笔精品88篇。这是一本红楼迷的优选书,更是一本适合每一个人的枕边书,它满足你对古代传统节日、吃喝玩乐的好奇。书中既有“山中走兽云中燕,又有陆地牛羊海底鲜”!春节、上元节、端午节……教你怎样把节日过得有滋有味。文风上则上至文言文的雅,下至白话文的俗。大家小书,雅俗共赏。从中既可看到阳春白雪的华丽,又可寻觅到下里巴人的悲喜,岁月的浮光掠影,年华的四季变换尽在其中……这些散文,也是周汝昌先生过往人生经历的浓缩。他传奇般的一生,汇聚成一篇篇上品佳作。(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李魏)
关于端午节的书摘:
农历的四月,特有佳味。旧时称之为“清和月”。也有考证家论述六朝诗人说的原是“首夏犹清和”,可见“清和”二字本属三月,不过到四月还有清和之气尚存,所以才用个“犹”字。道理大是,可我仍然觉得只有四月才真正当得起清和之称,三月是不行的,还不对景——这也许因为是北方人的缘故。宋代名贤司马光不是就写过“四月清和两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吗?北方的四月,不但“南山”,一切都格外“分明”,清新明爽,佳日和风,与那“乍暖还寒”的北国三春,是大不相同了。
但是我更觉得,京津燕赵一带,四月又不只是换来了“孟夏园林草木长”的自然风物,其季节性之浓郁炽烈,更在于例有全年最盛大的庙会:这就是名传遐迩的药王庙的特大盛会。而且,在我诞生的那津郊之地,这药王赛会又常是与天后出巡合并举行,称为“大庙”。从中旬到月底,那真是说不尽的风光,写不出的境界。城乡村镇的妇女,换上了一色的初夏新装,倩然明丽,争先进香朝圣,祈福保安。而恰是这时节,首夏的风味特足的果、菜、农产、小食,也纷纷乘时荐新。总之,这一切一切,缔造出一片“大庙”新节新令的气氛,令人精神为之澄明畅悦。
在那种种的荐新之品中,就有了抢早登市的端阳粽子,——因为五月佳节便在眼前了。
一提粽子,我就先闻见了芦叶香。
今年,我家里早早地就自己包起粽子来,原由是在“个体户”手里买着了“大批”的“粽子叶子”——芦叶,刚打下来的,青翠柔软,观之可喜。
我心里想:居然还有芦叶子可打,实在是意外之幸事。
我不禁又想起我的故乡,我的童年,我的深刻的感受。
我生在离市中心五十里的南郊,海河之滨的一个镇里。此镇一度曾是天津县治之所在。那地方的“结构学”很简单:由西往东,随着河湾儿,是一条长达三里的街,两旁店铺鳞次栉比,人烟繁盛。但出街往南往北,便都是一片翠绿,有大树,有茂草,有菜圃,有稻畦,还有与本文的主题之所关的芦叶。因为到处有水,大河以外,还有数不清溪流港汊,穿插映带其间,而凡有水处,即有丛芦密苇,生于两岸。那芦苇长得极是茂盛壮健,其高过人,一进了芦地苇塘,往往迷向失路,绕半天绕不出来,在小孩子感觉上,着实富有“探险”于迷宫的情趣。
端午快到了,人们就到“河堤下”去自打芦叶,准备包粽子。那芦叶,又厚又宽又绿,拿今年在北京买到的这个,——那没法比!
津沽素有“小江南”之称誉,回忆儿时情景,乃悟毫无虚夸。记得有亡友邹兄,他是江南句容人,在纸厂作技师。一日,初夏傍晚,我邀他散步游赏当地风光。他在我带领下,穿桥渡水,越陌循阡,看那眼前民家景色,使他大吃一惊,——对我说:“我在此地住了快十年,只会走大街,原来另有这么美的风光!”
他的话,我总难忘记,这话出自一位在江南长大的人士,决不是没有任何意味的吧?
在我的“意境”中,故乡从来就是那样的,也永远会是那样的,因为在我的简单的头脑里,这是天经地义,绝不会“成问题”。
谁想,去年秋天,我得友人之助,驱车供便,使我在离乡三十七年之后,重履旧地,我特意到“河堤下”,想去看看那怀念殊甚的老柳、大树、茂草、丰芦……我奔到了之后,不禁大吃一惊!
我的这惊,与亡友邹兄的惊,可正成“辉映”。他惊的是小江南之美,我惊的是跟前一片荒芜,满地瓦砾。我不知我所站脚之处究竟是何方何县的异地?
那可爱的河,浅得快干了,那可爱的绿,一无所有了。这是荒漠吗?可又乱挤着一处处横七竖八、毫无章法的新盖起来的房子。地上全是碎瓦,几乎难以觅路而行……
三十七年的变化啊,这是真的吗?我怅惘得不知怎样才好。
我见家人包粽子,不知怎的,忽然又像到了那处我已经不再认识的故乡。
近日阅家乡报纸,见津市人大代表提出了议案,要求恢复小站稻这种举世闻名的津沽特产。我早听说,原来的稻田,一概皆无了……随着,那无限的风光与物品——还有可喜可爱的人民生活方式与风俗情趣,也一概皆无了……
沧海桑田,也许是“自然规律”吧。但在新中国人民创造世界的时代,不是移山倒海都不算稀奇吗?怎么能说那种变化是人力所无可左右?怎么说原有的极为富饶的自然地理条件和有利的特点特色不知利用,不知发展发扬,反而使它“沙漠化”起来了呢?何以为之辞?
人大代表的提案,极是,极好!我远在京甸,心系乡沽。我愿除了那些“面貌一新”的房子建筑以外,还是要考虑考虑别的:怎样才是一个地方的真美,真价值,真利益?这是可以商量的。
粽子快煮好了,芦叶香格外地触动我的乡情离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