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观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
作者:张彤
上海歌舞团排演的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前不久在青岛大剧院连演四场。这是今年发生疫情之后首个来青演出的大型剧目,用于还处于常态防控阶段,观众还需隔席而座,但因演出格外精彩,剧场的气氛并没有打折扣,我也体验到了久违的感动。
孙道临主演的《永不消逝的电波》是经典电影,故事根据李白烈士的真实事迹改编,讲述的是发生在上海解放前夜的谍报战。谍战题材的艺术作品,故事曲折,情节紧张,历来是受观众欢迎的。在古今中外的文艺作品中,从事谍报工作的人都是高智商,所以谍战剧往往很“烧脑”。烧脑,意味着故事性强,但是如何以舞剧的形式讲述一个曲折的故事呢?这是我在看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之前的疑惑,同时,我想这也应该是摆在创作者面前的一道难题。
舞剧的舞台语汇不具有很强的叙事功能,创作者是如何解开这道难题的呢?
把一个故事讲清楚,大概需要这样几个因素:场景,类似电影中的全景式镜头,展现事件背景,时代风貌;关系,电影中的中景镜头,主要人物之间的矛盾;内心,电影中的特写,表现的是情感。按照这三个层级去分析这部舞剧,就可以拆解舞剧讲故事的奥秘。
依靠现代化的舞台手段,是可以将场景交代清楚的。《永不消逝的电波》的舞台布景采用了极简式的设计,是写意的,又是现代的。26块黑灰色的巨大“屏风”,除了将舞台空间给予合理切分外,还在某些场次依靠光电手段,变身成故事发生时期的报纸。男主人公李侠在舞剧里的身份是报馆记者,这可算是创作者的巧妙用心。报馆是一个信息集散中心,而白纸黑字又悄无声息的报纸,恰好可以与舞剧的特点结合。
弄堂、报馆、旗袍店是剧中最典型的场景。在这个场景里的群舞具有戏剧性,推动剧情向前发展。这其中弄堂里的一段“蒲扇舞”被普遍认为是这部舞剧里最精彩的舞段。舞台写意布景里,有交错的晾衣竿和各式衣物,一组长身玉立的女子,穿着灰蓝色的旗袍,手持蒲扇翩然起舞。她们的另一个道具,是人手一只的小木凳。蒲扇加木凳,石库门的生活语汇很轻易地就汇集到女孩子们的手中了。就是在这样一个质朴的外表下,一段令人过目难忘的舞段展开了。
群舞演员以柔美的肢体语言,描摹出具有江南质地的弄堂美好生活,这与《花样年华》式的上海,与《色戒》里的上海,与《长恨歌》式的上海都不一样。这个舞段的妙处就在于将柔情与妩媚深藏,以含蓄淡雅的格调,将“美好”二字写进观众心里。长久以来,“旧上海”很轻易地就被与光怪陆离、十里洋场画上等号,炫丽与摇曳是丰富而典型的,也是容易塑造的。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偏偏以灰色调的质朴描摹上海,难度无疑是很大的。而难的事做好了,便是精彩。
这个舞段的音乐是观众所熟知的《渔光曲》旋律。了解一点艺术史的观众会知道,电影《渔光曲》开启的是左翼风潮,而任光作曲、安娥作词的这首主题歌,开启的则是另一种“时代曲”,这在质地上,也是不同于《夜上海》的典型风格的。
由场景而进入人物关系,这是几个群舞段落所承担的舞台功能。除了这段弄堂舞,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一段雨伞舞。这几乎是“英伦谍战风”了,硬朗而充满了悬念。此外,精彩的群舞段落还有几处,不再逐一罗列。
而在表现人物关系、情节推进时,这部剧还借鉴了许多电影的手法。最典型的一处是在革命同志暴露后,李侠潜入旗袍店搜寻情报的情节。此处使用了闪回式的叙述,以类似平行蒙太奇的手段,将一段错综复杂的情节交代得清清楚楚,是令人叹服的。旗袍店里的李侠仿佛是在时空隧道里冥思苦想,而洋车上,兰芬则在经历另一场考验。
在李侠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舍身取义时,全剧情感的高峰到来了。这里有一段精彩的双人舞,将缠绵悱恻与侠肝义胆融为一体,将全剧的主题——长河无声奔去,唯爱与信念永存——点燃。
在我看来,上海歌舞团排演的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完成了两个不可能的任务:一是以无声之舞蹈语言演绎曲折的谍战故事;二是在理想主义者的信念容器里,盛满了爱与美。这都是不容易的,而《永不消逝的电波》居然都做到了。古人形容一首诗写得高妙,往往会形容其“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这部剧则几乎抵达了这样的境界。
(作者简介:张彤,资深媒体人,现为《青岛文学》副主编。)
责任编辑:单蓓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