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日,诗人、作家邵燕祥先生在睡梦中离世,享年87岁。“之前读书,写作,散步如常。清清白白,一切圆满。”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学者、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陈子善写道。
邵燕祥于1933年6月生于北京,祖籍浙江萧山,曾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编辑、记者,《诗刊》副主编,中国作协第三、四届理事。著有诗集《到远方去》《迟开的花》《邵燕祥抒情长诗集》等,上世纪80年代后又发表大量杂文、散文,晚年作有《一个戴灰帽子的人》《我死过,我幸存,我作证》等回忆录作品。曾获首届鲁迅文学奖。
邵燕祥早年以新诗闻名,尤其长于歌颂新生活和新景象的赞美诗。在出版于2003年的《邵燕祥自述》中,邵燕祥写道,这是他当时主动放弃散文、小说创作的结果。但在1958年初,邵燕祥被错划为右派,直到1979年1月才获得改正。“重获新生”后,他已经从一个极为热烈天真的追随者,转变为一个清醒尖锐的探求者,不断用杂文进行发问、批判与反思。
在一次个人诗歌研讨会上,邵燕祥说道:“诗的核心价值是自由。离开心智的自由,离开对自由的追求,就没有真正的诗。” 局限于直接的政治意义,诗歌便会沦为口号。
对于杂文写作,邵燕祥则说:“杂文的灵魂是真理的力量,逻辑的力量。” 他的杂文具有鲜明的启蒙理性色彩。由于邵燕祥的写作针砭时弊、直面生活,评论界曾有人称他为“当代鲁迅”。邵燕祥得知后连忙推辞,“鲁迅,无论过去、现在或将来,都只有一个”,但他也承认,自己把鲁迅引为师友,视为知己,高山仰止。
“即使鲁迅平生只写过一句话,就是《祝〈涛声〉》中的‘名列于该杀之林则可,悬梁服毒,是不来的’,我就会终生视他为知己。”1947年秋,中共地下党组织遭到破坏时,邵燕祥正好读到鲁迅的这句话,从此便把它当作座右铭牢记。在被划为右派、下放劳改最压抑的时期,他也给自己定下了“决不自杀”的底线,正是这句话给予的力量。
邵燕祥的杂文除了去揭露、去批判,更不乏对自己的反省,这点也与鲁迅相似。他在一篇杂文集的附记中写道,如果不能学习鲁迅那种在解剖社会人事的同时也时时解剖自己,而只一味当“手电筒”——光照亮别人,不照自己,只知指手画脚地进行说教,恐怕杂文将失去读者,做人也将失去朋友的。
在反右运动50周年时,邵燕祥曾自问,“我是不幸中的幸者,比起已死的人,我活了下来,比起破家的人,我尚有枝可依。”
最后得到的答案是,作为幸存的不幸者,他要书写、要记录、要为历史作证。于是便有了之后的《一个戴灰帽子的人》和《我死过,我幸存,我作证》。
《一个戴灰帽子的人》,作者: 邵燕祥,版本: 江苏文艺出版社 2014年7月
在出版于2014年的《一个戴灰帽子的人》中,邵燕祥以真诚、朴实的笔触回忆了自己1960年至1965年六年的“右派”时光,并大声疾呼,“我们曾经被欺骗,我们也曾经互相欺骗。我们不能再欺骗后人了。”
而在2016年出版的《我死过,我幸存,我作证》,他以亲身经历为基础,记述了1945年至1958年中国社会的历史变迁。此时他已83岁高龄,仍笔耕不辍,勤奋地、急切地写作着。
今年年初,邵燕祥先生曾接受《中华读书报》的采访,聊自己的枕边书。《鲁迅全集》是他最初阅读,也是最常阅读的书籍。他至今记得,初中第一册的国文课本,第一篇是巴金的《繁星》,第二篇就是鲁迅的《秋夜》。当时他的哥哥还买过鲁迅的《彷徨》和田汉改编的《阿Q正传》剧本,他常借来翻看。
当时最流行的书籍武侠小说《蜀山剑侠传》、《青城十九侠》,邵燕祥也看得如饥似渴。不过,“武侠小说当然比鲁迅巴金的作品更吸引人,但我们的确只拿它解闷。”
张恨水的《啼笑因缘》,邵燕祥年幼时就看得出神,长大后再看更觉得沧桑感远超一般的鸳鸯蝴蝶派。而且不仅他的母亲爱看,他的岳母也爱看,鲁迅也曾买来寄给自己的母亲,“不说全世界吧,全中国的老太太都爱看《啼笑因缘》。”
到了86岁,邵燕祥仍然几乎每年都要重看一遍《鲁迅全集》,尤其是其中1到6卷杂文的部分,常读常新。他也仍然保持着作文、作诗的习惯,只是不再出于创作激情,而是源于生命的沧桑。
他上世纪80年代出版的诗作《云南驿怀古》,也许正好可以借来纪念他的一生:
我是历史,奔跑在古驿道上,
多少星霜。天天践着晨霜上路,
直跑到西山山影落在东山上。
清冷的星斗筛进马槽,
秦时明月汉时关,历尽兴亡。
奔跑过多少烽台堠望,
驿站荒凉。荆棘蔓草
长满了当日的迷宫阿房。
我叩问人民;秦赢政
怕不如一曲民歌寿命长。
驿道上,也曾有鲜荔枝飞驰而往,
红尘飞扬。百姓长年陷身于水火,
而华清池四季温汤。
李隆基,我不忍呼你为淫棍,
你早年曾是个有为的君王。
永远是如此行色仓皇,
漏夜奔忙。说什么关山难越悲失路,
负重致远的才是民族的脊梁。
从来草野高于庙堂,
莽苍苍,一万里关山风起云扬。
责任编辑:单蓓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