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金马奖,钟孟宏导演的《阳光普照》成为大赢家,也顺带让他的旧作《一路顺风》成为热门资源。导演都有手法惯性,然而从《血观音》《一路顺风》《阳光普照》一脉相承,台北电影尤其是“华文创”厂牌旗下的电影几乎是同样的味道,已经从“惯性”升级成一种互相辨认的标识气息。这些电影的标配,包含温和的人性底色(有别于《烈日灼心》式的暴烈底色)、浓绿的画面底色(有别于港片的油漆绿底色)、阶层凝滞的社会底色(有别于贾樟柯电影的阶层跃迁背景),而《阳光普照》更是与《阳光灿烂的日子》形成了强烈的对照关系:两地年轻人躲避阳光、寻找并摩挲自己的阴暗面的过程,让但凡经历过青春期愤懑的人们感同身受。有别于姜文的另一种“阳灿”,《阳光普照》照样灼人。
在杨德昌、侯孝贤这代大师之后,台北导演出现了一批故事小巧、意旨弘远的2010世代导演,他们的作品普遍切面不大,《阳光普照》的海报就是老老实实的一家四口,让人想起是枝裕和的作品。故事里的两兄弟老大阿豪驯良优秀,眼看就要踏入医科生的光明未来,却跳楼自杀。老二阿和顽劣不堪,关进劳教所后父亲索性对外声称只有一个儿子,然而当哥哥自杀后,阿和只能被动扛起兄弟俩的责任:爹妈已老,女友又给他在牢外生了个女儿,他得担起既当儿子又当爹的责任,此时当年的黑道朋友却冒了出来,强行扭转他回归社会的路径。《阳光普照》里的阿和成为一个被“阳光灿烂”的形象,这些经历对于角色本身来说无甚稀奇,阿和更重要的呈现了一种强烈的集体厌倦:在被誉为“最美的景色”的台北人身份背后,隐藏着多大的愤懑和阴暗;看似阳光普照的现实里,有多少人憎恶这种普照、想要放纵一下自己的天性而不可得呢?
早期台北电影的内核,往往可以从罗大佑的歌曲、朱天文三姐妹的小说里找到宏旨:家国、城市化、小我。现代台北电影格局越来越小了,而且这种“小”还有着视角的因素:导演把台北矮化成故事里的某个悲情角色,而父权的出现使得这种悲情更加赤裸。片中父亲这个角色张力极大,一开始他直接否认阿和这个逆子的存在,当长子跳楼后,他几乎成了一个全面破产的父亲:不仅收入微薄,连天天挂在嘴边的“把握时间,掌握方向”也成了笑柄,甚至妻子都看不起这个枕边人。然而在雨夜里的惊天一撞,这位颓败父亲完成了最后的坍塌:他替换了小儿子成为罪人,让小儿子可以走在阳光下做一个无罪的父亲,而自己背起了永远的罪责。这种交替,也是父亲与儿子、罪人与义人的身份交换。《阳光灿烂的日子》讲的是无君无父,荷尔蒙勃发;《阳光普照》讲的是父权法权,无处遁形。这两拨年轻人差着辈分,却在同样充斥着阳光的现实里找个“有阴影的角落”:马小军在米兰床底,阿和在少管所里,睁着眼,等待属于成年人的阴影的降临。(青岛日报/观海新闻首席记者 米荆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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