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雳最爱在青岛的老城区暴走,不知不觉就忘掉原先的计划,从一个岔路到另一个岔路——
熟悉的街巷是此生掘取不尽的宝藏
六月,陈雳又从北京回到青岛。与其说是携新书《城建溯源 青岛近代城市遗产发展探究》做一场讲座,不如说是来与昔日的师友们聚会。而促膝长谈之余,一次深入老城区的暴走也是必不可少的环节,这已经成为这位致力于建筑遗产和历史街区保护的学者回乡必定履行的仪式。
直至大学毕业,陈雳都没有真正离开过这座城市,甚至没有离开过一片特定的区域。他上小学时家从鞍山二路搬到威海路,从四方到台东,每天最熟悉的路径是穿越有着大片棚户区的海泊桥,眼见着这一带成为熙攘繁华的商业中心。大学就读青岛建筑工程学院,再从台东搬回四方,隔三差五去到海边也不过是少年游的走马观花……不过一切都在去泉州读研究生时改变了。
在那里,他遇见了自己的恩师姜传宗,而姜先生的青少年时光也是在青岛度过的。他的父亲姜可训,解放前曾为官,与当时的市长沈鸿烈共事多年。听先生兴奋地讲述上世纪30年代的青岛和他居住的黄台路老宅的故事,陈雳第一次开始有了深入了解这片乡土的念头,他决意将青岛的建筑作为自己硕士论文的研究方向。
一切都在1997年那年寒假改变了。陈雳至今仍清晰记得第一次实地考察的情景:穿好羽绒服,戴上帽子和能露出手指的手套,配备了不少于50卷胶卷的相机,还有备用电池,以及事先标注了路线规划的旅游地图。冬天是进行建筑调研的最佳时节,树木凋零,能够最清楚地看到建筑的全貌。如果赶上艳阳天,于和煦阳光里穿行老城街道,一点不觉得冷,真是说不出的享受。
陈雳说,每一次从规划的线路开始,都不知道最后会走到什么地方,因为青岛的老街区,尤其是以前欧洲人居住的街道都是顺着地势自由布局的,崎岖蜿蜒、变化多端,沉浸于移步换景、特色鲜明的景观中,不知不觉就忘了原先的计划,从一个岔路走到另一个岔路。计划虽没有实现,却往往会有更多新的收获。
他还记得当初由福山路康有为故居转到栖霞路,发现那座拥有一坡到底的红色大屋顶的奇特建筑时的兴奋,它就是著名的伯恩尼克住宅。当年,他在青岛市图书馆找到了载有这座建筑档案的《德国建筑艺术在中国》一书,为了进入建筑内部进行测绘,他大费周章,最后还是在身为建筑师的父亲的帮助下取得了那座保存完好的德式建筑的一手资料。
正是从那时起,陈雳有了暴走老城的习惯,直至今日,每到历史街区,他都要情不自禁地走一圈。他说,其中的乐趣只有经历过才能切实地体会。
而最初的“暴走”实则也奠定了他之于城市历史街区保护的初始理念。每天的勘察都有新发现:首先是精彩的新画面,比如在院落中或是沿街不起眼的角度,都可能感受到不一样的建筑风格和文化;其次是生活场景,左邻右舍,柴米油盐,生活化的场景随处可寻,平添繁忙和嘈杂,却充满了原住民的生活气息。上世纪90年代对于历史建筑的保护意识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形成共识,他也会为那些过度改建和破坏的状况扼腕叹息……
此后的岁月,无论是在天津大学读博,在同济大学就读城市规划博士后,还是赴德国亚琛工业大学和班贝格大学进行学术访问,青岛这座城市的名字都深深刻印在陈雳的心头,一如他会情不自禁地暴走老城,情不自禁地去探寻属于这座城市更深层次的领域,包括政治、经济、文化……而随着阅读和视野的不断扩大,他也发现,近代的青岛可深入了解和研究的内容真是太庞杂了,如果没有甘坐冷板凳的韧性,没有前辈学者成果的累积与无私给予,光有一腔热忱,只会难上加难。
在德国,机缘巧合之下,他遇到了同样对青岛心怀故土般热爱的德国学者马维利教授,他甚至还会用明显带有李村、崂山一带口音的青岛话,说出一些简单的中文词句,书架上辟出专门区域藏放与青岛历史相关的资料和书籍。在陈雳一篇有关青岛历史的论文中,他对于文中提到的中山路“夏日旅馆”的历史给出了精准的观点,其严谨和博学委实让这位土生土长的青岛人惊骇不已。
冥冥中命运似乎自有安排,青岛不仅是陈雳年少时不曾离开的地理意义上的乡土,更成为他事业履历中绕不开的精神羁绊与归宿。那些曾经熟悉的街巷、建筑,不断将更多对这座城市胸怀追根溯源、务实求真热忱的同道集结,在适当的跑道督促他不断奔跑,成为他此生掘取不尽的生命宝藏,也需要他用一生来守护。
陈雳亲历了这座城市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的进程,同样也一直关注着正在进行中的城市更新。其中有成功的案例,亦有不可逆的遗憾。但无论如何必须承认,今天我们对于遗产保护的意识已经普遍提升。在他看来,保护的底线是路网结构,首先必须把道路的肌理保持住。当然,这是底线。保护不仅仅意味着建筑的保存,还有人们从前的居住形态,老的民俗习惯和生产方式,都应该最大限度地予以保留。陈雳期待着青岛老城更新能够取得新的突破,赋予一些新内容,走出一味算经济账的怪圈,多一些文化艺术内容的撬动。毕竟,保护和商业开发是两回事,城市和专家共同要做的,是让老城老街延年益寿,而不是返老还童。(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李 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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